平陽村有個姓趙的人家,以販賣山貨為生,家資雖然算不上豐裕,但也可保衣食無憂,趙家有個獨子趙銘,與龍門村黃家的大女兒大蓮定下了姻親,黃家有兩個女兒,小女兒翠蘭性格剛毅,還沒有說下婆家。
最初的時候,黃家與趙家也算的上是門當戶對,可後來,趙父在外地發了家,一躍成為了當地首屈一指的富戶,就逐漸有些瞧不上自己這個親家了,只是對方有一直婚約在身,礙于情面,趙家也不好悔婚。
趙父發家之后,就一心想把兒子培養成讀書人,所以平常一樣活計也不要他做,還請來了鄉中有名的老儒生教他讀書,由于讀書晚,趙銘并沒有讀出多大的名堂,靠著趙父上下打點,才勉強混了個秀才的功名。
不過在那個時代,讀書人本就是高人一等的存在,所謂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認得幾個字就是相當了不起的人了,在功名方面再難有所寸進之后,趙銘就返回了村子,在父親的幫助下,開了一家學堂,成了一個受人尊敬的教書先生。
等大蓮成年之后,趙父就為兩人舉辦了婚禮,成親之后,自詡讀書人的趙銘很是看不上這個不懂風趣的土丫頭,兩人的感情一直算不上很好,不僅如此,還動輒就打罵虐待大蓮出氣。
大蓮受了委屈,向公婆尋求安慰,不料趙父卻冷聲呵斥道:「常言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既然嫁到了我趙家,銘兒就是你的天,打你罵你肯定是你有做的不對的地方,再說你這樣粗鄙的丫頭,能夠嫁到我們家已經是燒了高香了,再敢亂嚼舌根,家法之下可不會留情。」
大蓮聽了只能暗自垂淚,因為不想讓父母擔心,也不敢將自己的委屈告訴他們,忍氣吞聲的照顧著丈夫,大蓮的退讓不僅沒有讓趙銘心生憐憫,反而覺得大蓮懦弱可欺負,更加變本加厲的虐待她了。
大蓮回娘家的時候,翠蘭無意間發現了姐姐身上的傷口,頓時心疼不已,詢問她是不是受了趙家人的欺負,大連不肯多說,聰慧的翠蘭早已洞悉了事情真相,轉頭又將事情告訴了父親,希望父親可以給姐姐主持公道。
黃父吧嗒吧嗒抽了兩口旱煙,心中也懊悔將女兒送到趙家受苦,可那個時候,只有男人休妻的說法,女人就算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要受著,如果真與趙家撕破了臉,這十里八村可就抬不起頭來了。
大蓮知道父親的難處,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說道:「阿妹不要這麼說,嫁給趙銘就是我的命,好也罷,壞也罷,我都認了。」
翠蘭雖然心里很不是滋味,可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找來金瘡藥替姐姐敷上,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三個月后,翠蘭正在家里繡花,趙家人突然帶來了噩耗:「你姐昨天晚上突發雪崩,這會兒已經沒氣兒了。」
這個消息無異于晴天霹靂,炸響在翠蘭心頭,此時父親外出做了長工,家中只有她跟母親王氏在,來不及多想,母女倆匆匆來到了趙家靈堂。
大蓮地尸體已經被蓋上了白布,翠蘭難以相信一向溫柔地姐姐,才幾天不見竟就天人永隔了,她顫抖著雙手想要揭開白布,趙家人卻搶先一步攔在中間,說道:「死者為大,還是不要驚動她了好。」
這一舉動讓翠蘭心生警惕,一個好端端地人怎麼會突然血崩而死?又仔細觀察了一下,看到大蓮地右手露在外面,手腕處被一塊兒青色的布纏著,那是自己前幾天替姐姐做的新衣服,布上還透出大塊兒的血跡。
姐妹倆一向感情極為要好,對于翠蘭的送的東西,大蓮總是十分愛惜,怎麼會舍得用自己送她的新衣服來包扎傷口呢?
帶著這些疑惑,翠蘭跑去找到姐夫,質問道:「我姐姐的手怎麼了?為什麼會纏上這麼大塊兒的布?」
趙銘顯得有些慌亂,支支吾吾的解釋道:「你姐姐她,她前兩天做飯,不小心把手劃傷了,所以才用布包著。」
翠蘭冷哼一聲:「不可能,我姐姐傷的是手腕,誰家做菜會傷到手腕?」
趙銘有些不耐煩:「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姐姐已經死了,你還要在這里鬧,難道讓你姐姐連死都不安生嗎?」
聽到這話,翠蘭頓時有些蔫了,她左右看了一下,假裝去扶已經哭成淚人的母親,卻趁趙家人不提防的時候,猛地調轉方向,沖向大蓮的尸體處,一把掀開了白布。
只見大蓮的嘴角還殘留著血跡,下身堆放了很多石灰,被鮮血浸染成糊糊狀,趙家人驚恐不已,連忙來了幾個人將翠蘭架住,趙父呵斥道:「好不通情理的野丫頭,大蓮雖然是你的姐姐,但也是我趙家的兒媳,人都死了,豈容你在這里胡鬧,架出去!」
就這樣翠蘭和王氏被趕了出來,王氏埋怨女兒沖動,翠蘭卻說:「娘,我看姐姐的死沒這麼簡單,很可能就是被趙家給害死的,你等著,我一定要討個說法。」
過了幾天,黃父也趕了回來參加女兒的喪事,為了避免翠蘭攪鬧,趙家人不允許翠蘭參加葬禮,翠蘭也沒有強求,轉而在平陽村附近晃悠了幾圈,試圖打探到一些消息。
趙家人抬棺離開以后,有一個村里人告訴翠蘭道:「你姐姐根本不是什麼血崩死的,她死的那天晚上,我親耳聽到趙家院子里傳來了哭鬧的聲音,還聽到你姐姐在求饒,折騰了半夜才停,第二天就說你姐姐死了。」
翠蘭心中一凜,事情果然沒那麼簡單,回家以后,她將事情告訴了父親,黃父越想越覺得對不起女兒,一怒之下就帶著翠蘭到趙家質問真相。
大蓮下葬之后,趙銘卻換了一副嘴臉,對著前老丈人和小姨子輕慢的說道:「告訴你們又怎麼樣,大蓮的確是我殺的,像這種卑賤的女人,嫁到我們家已經是你們祖墳冒了青煙了,還敢來管我,真是自己作死,不服氣的話就去官府告我啊,能告的贏也算是你們有本事。」
黃父聞言火冒三丈,掄起拳頭就要毆打趙銘,翠蘭也怒斥道:「我姐姐在你家受了多少窩囊氣,還這麼忍氣吞聲的伺候你,你真是禽獸不如!」
趙銘也懶得廢話,家丁們迅速圍了上來,雖然打老丈人的名聲不太好,不過也不能坐視自己挨打不是,翠蘭見形勢不對,擔心父親吃虧,急忙拉住了他,低聲說道:「爹,今天他們人多勢眾,再鬧下去恐怕會有閃失,先回去再從長計議。」
黃父也清醒了過來,跟著女兒離開了,趙銘看著兩人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自顧自的說道:「兩個鄉巴佬,泥腿子,還真以為能跟我斗,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是不是那塊料兒。」
回到家后,黃父立刻就去報了官,可趙銘既然敢放出這話,自然是有所防備,早就暗中賄賂了縣令,縣令接到狀子以后,以證據不足為由不肯受理。
翠蘭不服氣,隔三差五就去縣衙鳴冤,漸漸的這件事越傳越廣,一時間郡縣之中到處都在討論這個案件,縣令不得已,只能開膛審理這個案件,并命令衙役傳喚趙銘。
趙銘一下子就慌了神,急忙派人去找黃家說和,承諾出三十畝良田作為賠償,要求黃家不要再鬧下去了,沒想到黃父根本不吃這套,一口就回絕了他們。
趙銘于是退而求其次,又偷摸給縣令送了不少銀子,縣令十分滿意,審案的時候沒有向黃父詢問告狀的原由,反而呵斥翠蘭道:「一個女子,不在家里好好繡花,幾次三番攪鬧公堂,可還知道禮義廉恥嗎?」
翠蘭不卑不亢的回道:「大人說的是,女子本應在留在閣樓之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即便是遇到了危及生命的事也不應該輕易拋頭露面,可是趙銘一家喪盡天良,殺害了我的姐姐,如果我不出面,我姐姐的冤屈就再也難以昭雪了,為了還姐姐一個公道,民女也顧不了這麼多了。」
縣令哼了一聲,說道:「牙尖嘴利的小姑娘,你口口聲聲說是趙家人殺害了你姐姐,能拿出證據來嗎?沒有證據就是誣告,本縣定要治你的罪!」
翠蘭正要說話,趙銘卻突然插了句嘴:「對啊,你有什麼證據嗎?我看你們就是看我趙家有錢,想用這種卑劣的法子訛詐我,求大人明鑒,還學生一個公道。」
翠蘭氣急,說道:「大人,是他親口承認殺了我姐姐,至于證據,只要大人肯開棺驗尸,一定可以證明我姐姐是冤死的。」
「大膽的刁民,開棺驗尸是你說了能算的嗎?萬一什麼發現也沒有,你讓本縣如何有臉面繼續做這個縣令,紅嘴白牙,信口雌黃,一樣證據都拿不出來,還要無理取鬧,退下去。」縣令呵斥道。
黃父還要再爭辯,縣令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直接給他定了「咆哮公堂」的罪名,打了二十大板,連同翠蘭一起趕了出去,案件就這樣蓋棺定論了。
回到家之后的翠蘭越想越覺得悲憤,但又不想連累父親受苦,一家三口在深夜里抱頭痛哭,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幾天之后,突然有一個一個中年男子帶著一個老仆來到了黃家,黃父一見那老仆,立刻就站了起來,指著他說道:「你你你,你怎麼還有臉來找我?」
原來,黃父有一次外出做生意的時候,結識了這個老仆,兩人相談甚歡,約定好了一起合伙做生意,可過了一天,老仆竟然偷了黃父的一百兩銀子消失了,氣得黃父破口大罵,捶胸頓足,還哭了一場才返回家去。
而這個老仆其實是救主心切,當時他的主人也就是面前的這個中年男子還是個縣官,因為一次押解貢品進京,中途丟失了批文,所以被監禁在獄中,老仆偷了錢替他打點關系,才被放了出來。
老仆所偷的裝銀子的錢袋,是大蓮為他親手繡的,上面還繡上了黃父的姓名籍貫地址,幾年后男子升遷到這里做知府,老仆才對他說起了這件事,知府心上過意不去,急忙帶著老仆來找黃父道謝。
老仆也對著黃父磕頭謝罪,黃父看著錢袋觸景生情,忍不住大哭了一場,知府勸道:「當時是我這仆人不對,不過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我才得以重見天日,老丈不必難過,昔日丟的錢,我今十倍還你。」
黃父擦了擦眼淚,說道:「,讓您見笑了,不是我心疼這錢,而是這錢袋是我大女兒所繡,她前些時日被人害死了,我做父親的卻沒本事替她報仇雪恨,我真是沒用啊。」
知府連忙詢問個中緣由,黃父說了一遍,知府聽得火冒三丈,想不到自己治下竟然會有如此喪盡天良的官員,正好自己新官上任,還沒找到立威的機會,當即接手了這個案子,悄悄派人暗中勘察。
案情并不復雜,當時趙家的鄰居有個叫牛大的,夜里尿急上廁所,聽到趙家里傳來的哭鬧聲,一時好奇就爬上了墻頭偷看,正好看到趙銘拿著刀滿院子追大蓮,當時他害怕趙家的報復,所以不敢開口,被知府派人找到之后,才說出了真相。
知府很快打探清楚情況,當即恢復了身份,親自帶了仵作前往大蓮墳頭,決定開棺驗尸,雖然尸體已經開始腐爛,但是傷情還是十分明顯,仵作從大蓮下身處取出一把尖刀,確定了死因為他殺,而不是所謂的血崩。
見事情敗露,趙銘也無法遮掩,略一審訊就交代了實情,原來,趙銘對大蓮一向不感興趣,而是暗地里和幾個有夫之婦走到了一起,這件事被大蓮撞破以后,就對他苦口婆心的規勸,甚至許諾可以給他納妾。
不過趙銘依舊我行我素,這一次,趙銘在情人那里喝了點酒,回來時又被大蓮勸了幾句,趙銘立刻火冒三丈,抄起了桌上的一把尖刀就向大蓮刺去。
大蓮伸手擋了一下,被劃傷了手腕,趕忙叫著救命往外跑,趙銘在鮮血和酒精的雙重刺激下亢奮不已,追上大蓮狠狠地捅了上去……
為了避免發現異常,趙銘對外謊稱大蓮死于血崩,在其下身撒上了石灰掩蓋鮮血和傷口,又從大連身上撕下一塊兒布包扎住她手腕上地傷口。
真相大白之后,知府勃然大怒,將縣令革職查辦,并上報給了有司處理,同時判決趙銘斬首示眾,趙父因為包庇兒子,也被判處四十大板。
趙父被打的皮開肉綻,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妻子裹挾著所有地家產,跟管家一起跑了,留下他一個人在絕望中死去。
事后,知府欣賞翠花沉著果敢,就讓自己的兒子聘娶了她,兩人成親之后感情很好,後來翠花一連生了兩個兒子,在她的悉心教導下,兩個兒子都學有所成,在翠花四十歲的時候,一個考中進士,另一個也是舉人中的佼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