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鎮連家營里有個富戶人家,家主姓連,年過五十,長須長髯,鎮上的人都以長者相稱,往上數個兩三輩,連長者的祖父曾在朝中任職,官至四品,祖父去世后,連家的后世子孫中沒有可用之才,這才漸漸沒落了下來。
好在連長者的父親雖然無心官場,但是卻很善于經營,生意做的很大,即便是沒有祖父在的時候輝煌,但也遠勝于一般的人家,到了連長者這一輩,仍舊是鄉里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
即便如此,連長者心中仍有遺憾,人「富」了之后,難免就想著「貴」,在他小時候,門前車馬絡繹不絕,家中往來的都是些朝中的達官顯貴,現在卻再也沒有這種氣派了,連長者心中十分傷感,每次去掃墓的時候都要在墳前哭訴一場。
連長者有一個兒子,排行老三,叫做連秀峰,長相俊秀,聰明伶俐,抓周的時候,對金銀器具不屑一顧,單單對祖父遺留下來的一支毛筆愛不釋手。
這讓連長者欣喜不已,將全部的心血都傾注在了他身上,為他請來了當地的老儒生教習他讀書,連秀峰也很爭氣,十六七歲的時候就考中了秀才,這讓連長者更加鐘愛他了。
在連家的斜對門,有個姓胡的人家,世代經營木材生意,與連家不相上下,胡家的女兒小蓮,端的是花容月貌,婀娜多姿,胡父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對她十分疼愛,不舍得女兒遠嫁,所以十六歲了,也沒有說下婆家。
閑暇的時候,小蓮就在閣樓里繡花,閣樓在第三層,往下正好可以看到連秀峰的書房,兩人常常在這里有一些眼神上的交流,郎有才,女有貌,一來二去的,互相生出了一些情愫。
這年的清明節,連長者夫妻要去給祖宗們掃墓,擔心影響連秀峰讀書,就將他留在了家里,連秀峰讀書讀得悶了,就想著出門透透氣,正好小蓮的父母也出去了,自己依靠著門框繡花,連秀峰見四下無人,就壯著膽子前去搭訕。
小蓮雖然面容絕美,但是生性輕佻,心里埋怨父親不給自己早些說下婆家,早就暗中和村里的浪蕩子有了往來,可謂是情場高手,連秀峰因為被父母看管的嚴,沒有經歷過情事,小蓮略施手段,就將她迷得神魂顛倒。
正所謂郎有情,女有意,在小蓮的引導下,兩人一下就碰撞出了愛情的火花,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事兒,事后,連秀峰信誓旦旦的說道:「小蓮,你放心,我一定會娶你的,若是有違此誓,就叫我天打雷劈!」
小蓮伸出玉指按在了連秀峰的唇上,溫柔的說道:「我可不要你死,只要你記住今天的誓言就好。」
兩人又溫存了一會兒,擔心雙方的家長回來,小蓮催促著連秀峰趕緊離開了,此后,連秀峰滿腦子都是小蓮,茶不思,飯不想,人很快就消瘦了下來,連母看出兒子的異常,再三追問,連秀峰才吐露了實情。
連母將這件事告訴了連長者,連長者有些氣急,斥道:「堂堂一個七尺男兒,為情所困,身形消瘦,成什麼體統。」但是為了滿足兒子的心愿,還是請來了媒婆去提親。
胡員外因為自身實力也不差,面對媒婆只提出了一個要求:「我年紀不小了,只有這麼一個嬌兒,實在不忍心讓她嫁到別家去,別的東西我也不要求,只想要招一個上門的女婿,如果連家能夠滿足我這個愿望,我就沒有什麼意見了。」
媒婆將胡員外的要求原封不動的轉告給了連長者,引得連長者大怒:「不想嫁女兒也就算了,還拿這種理由來搪塞我,他家只有一個嬌兒,難道我家就嫌兒子多嗎?入贅絕無可能,此時不必再提。」
婚事就此告吹,小蓮倒是忘得很快,胡員外找她商量,小蓮說道:「自古以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兒的婚事全憑您做主。」
胡員外十分滿意,開始著手為自己找女婿,反觀連秀峰這邊就沒那麼順利了,提親失敗之后,連秀峰一蹶不振,書也讀不進去了,整天怏怏不樂的。
連長者看見兒子這副沒出息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怒罵道:「好沒出息的東西,大丈夫何患無妻為了一個女子就要死要活的,以后能成什麼大事?不要管他,讓他自生自滅好了。」
連長者說完就對兒子一陣大罵,連秀峰半是驚懼,半是相思,竟病倒在了床上,胡員外這邊替女兒物色好了夫婿,風風光光的辦了婚禮,連秀峰聽到外面敲敲打打,十分喜慶,就詢問書童發生了什麼事。
書童據實相告:「對門胡員外家招了個女婿,現在正在迎親呢,我去看了一下,人山人海,鑼鼓喧天,熱鬧極了。」
連秀峰聽到這個消息,頓時心急如焚,一口氣沒上來,就沒了聲息,這下子可嚇壞了書童,趕忙去請連長者夫妻,兒子暴卒,連長者悲痛欲絕,但兒子死的實在是太窩囊,不能進祖墳,連長者只好讓仆人匆匆將兒子的尸體帶到郊外找了個地方掩埋起來。
連秀峰其實是因為急火攻心而一時氣閉,并沒有死去,等到了后半夜就自己悠悠轉醒了,發現自己被密封在棺材里,驚懼非常,手腳并用踢打著四周。
好在是仆人貪財,將連長者給的買棺材的錢昧了一大半,買來的棺木是一層薄薄的木板,輕易就被打破了,而且仆人為了圖省事,掩埋的也不深,陰差陽錯的給連秀峰留下了一線生機。
掙扎著從墳包里走了出來,連秀峰有一種劫后余生的慶幸,看著眼前的土堆,他輕聲說道:「我這也算是死了一遭了,前塵往事再跟我無關,從今以后,我就不是連秀峰了,我就叫劫生。」
為了掩蓋自己還活著的消息,劫生將墳包重新封了起來,然后一個人離開了,從那以后,劫生靠著給別人寫信賺錢,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讀書中去了,埋頭苦讀了三年,終于考中了進士。
金榜題名之后,劫生被朝中的四品大員看中,將自己的女兒月娥嫁給了他,劫生志得意滿,可心中總感覺有些空落落的,所謂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婚后五天,劫生就以探親為由暫別了老丈人和妻子,獨自一人返回了家鄉。
一路舟車勞頓,到家時已經是深夜了,劫生一個隨從也沒有帶,獨自一人回了家,敲響了大門,仆人從里面問道:「這麼晚了,是誰在敲門?主人都已經睡下了,有什麼事兒明天再來吧。」
劫生回道:「我是你們三公子連秀峰,如今已經金榜題名了,特意回來看望父母,快快開門,不要誤了我的大事。」
仆人頓時覺得毛骨悚然,戰戰兢兢的回道:「連少爺,您已經去世三年了,就算有什麼怨憤也早該化解了,請您先回去,我明日一早就稟告老爺夫人,多給你燒一些紙錢,陰陽相隔,生死由別,恕老奴無禮了。」
連秀峰又好氣又好笑,再三跟仆人解釋自己的身份,仆人膽子比較小,死活不肯開門,連秀峰沒有辦法,想到自己的老相好在對門,于是轉身又來到了胡家。
此時胡員外一家正在飲酒,慶祝小孫子滿月,連秀峰在外跟仆人說道:「我是連家三少爺連秀峰,與你家小蓮小姐是舊相識,你去通報一下,就說我來找她了。」
仆人將話傳達給了小蓮,小蓮嚇得花容失色,顫顫巍巍來到了大門前,隔空喊道:「連公子,我知道你死的冤枉,可這事也不能怪我,我每年還為你燒紙上墳,你就別再來糾纏我了。」
連秀峰不肯離開,解釋自己并沒有死,還考中了進士,做了四品大員的乘龍快婿,小蓮說道:「連公子,你墳頭草都齊腰高了,就不要在這里拿我尋開心了,你有什麼心愿盡管說,只要我能辦到的,絕不推辭。」
連秀峰氣急,為了讓小蓮開門,主動說起了兩人當年的情事,小蓮的丈夫王武見她離開了這麼久沒有回來,就過來尋她,恰好聽到了這些事,一時酒氣翻涌,恨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抄起一把劍喝道:「好一個風流野鬼,死了還要勾搭良家婦女,看我不打你個魂飛魄散。」
說罷,打開大門對著連秀峰就是一劍,可憐的連秀峰還沒來得及解釋,就一命嗚呼了,這次可真是死的透透的,沒有生還的可能,王武沒有察覺到異樣,抽回劍就進門去了,小蓮也以為殺的孤魂,沒有太在意,跟著丈夫一起離開了。
第二天一早,鄰居發現胡家門前死了人,慌忙報了官,縣令派人驗明死者的身份,有眼尖的認出來此人是連家的三公子,縣令于是派人請來連長者辨認,連長者看了尸體之后,既難過又納悶,說道:「看面相的確與犬子相似,只是犬子三年前就已經病逝了,這實在是蹊蹺。」
縣令又問王武,王武說道:「昨天夜里此人敲我家的門,公然調戲我的夫人,我以為他是風流惡鬼,一時氣不過就拔劍驅逐他,哪料到他竟是個活人。」
縣令這才理清楚案件,連長者得知兒子當初沒死,但卻意外死在了王武手里,氣得吐了三口鮮血,昏迷了過去。
縣令于是下了判決,王武不知道連秀峰是個活人,錯手之下殺了他,其情可諒,不予追究,將其放回了家中。
過了幾日,連秀峰一直沒有寫信回去,月娥忍不住思念之苦,辭別了父親前來尋親,得知丈夫已經被殺,而兇手還在逍遙法外,氣得大哭了一場,寫信給父親求他主持公道。
月娥的父親聽說之后也是惱怒非常,直接上書給皇上說明了案件,請求處死殺人兇手,嚴懲判案不明的縣令,皇帝準了他的奏疏,下令重審此案,王武一家全部被處以死刑,縣令也被革職查辦,這個荒唐的案件才就此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