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冶(約730年~784年) ,字季蘭(《太平廣記》中作「秀蘭」),烏程(今浙江吳興)人,唐朝詩壇上享有盛名的女詩人!童年即顯詩才,后為女道士。晚年被召入宮中,至公元784年,因曾上詩叛將朱泚,被唐德宗下令亂棒撲殺。李冶與薛濤、魚玄機、劉采春并稱「唐代四大女詩人」。 詩以五言擅長,多酬贈譴懷之作,《唐詩紀事》卷七八有云:「劉長卿謂季蘭為女中詩豪。」宋人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著錄《李季蘭集》一卷,今已失傳,僅存詩十八首。
原本,她是一朵俏麗的薔薇花,出落得超凡靈秀。忽有一日,愛花的人將她采了去,捧至懷中,欣賞傾慕著她的美麗,卻不曾用心呵護過她的嬌弱。
這朵花天生叛逆,個性張揚,人不敢言的,她言了;人不敢寫的,她也寫了。雖然她的詩,只是一些離別的情緒和唱和之作,但情感波動的她,卻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書寫著善感的心靈圖景。
道觀生活并非全是孤獨寂寞。那時的道姑依舊可以與文人大夫結交,可以參與社會活動。加之大唐「士風浮薄」的空氣浸染,小小的她便成了風月場上的交際花。于是,美麗的她亦俗了。與眾多男人周旋中,她的身上,便又多了一層魅惑的罪。在士大夫的眼里,她除了俗便是垢。
她不受羈束、過于香艷,還「有失婦德」。任爾紅塵滾滾,我自清風朗月。生活是活給自己的,何必在意他人的長短評說。
朝云暮雨鎮相隨,去雁來人有返期。玉枕只知長下淚,銀燈空照不眠時。仰看明月翻含意,俯眄流波欲寄詞。卻憶初聞鳳樓曲,教人寂寞復相思。《感興》·李季蘭
繚繞的檀香中,一身緇衣的 李季蘭 正在為人排解俗世里的恩怨。
不大的道觀里,隨著法事的進行,來人緊皺的眉頭慢慢松懈下來。
自小 李季蘭 便與別家女兒不同,她不愛女紅,獨獨鐘情詩書翰墨。漢代樂府,南北朝的民歌,齊梁余韻,她不但愛讀,并且篇篇精通;詩詞格律,不需旁人點撥,便能意韻甚佳;還有撫琴鼓瑟,只要能撥弄琴弦,她便能翩翩起舞。
故而,六歲的時候所作的 「經時未架卻,心緒無縱橫。已看云鬢散,更念木枯榮。」 的詩句,似乎在冥冥中就已注定了相夫教子和賢婦之名,與李季蘭終身無緣。
家道中落,生活無以依傍的李季蘭便被父親送去道觀。幸而大唐包容,并且現世之下可以收留她的道觀甚多。道觀的女冠中,有平民百姓,也有權貴公主,甚至還有唐太宗的許多妃子。出家為道的,豈她一人。
「朝云暮雨」、「銀燈空照」、「俯眄流波」這首詩原本是幽居獨處的李季蘭一時的有感而發。十一二歲,本是花香四溢的時節,但她卻青燈為伴、一身緇衣,故而她「神情蕭散」。
百無聊賴中,她的玩伴只有文房墨寶、冊冊書卷,還有那款素琴。
花未長成,過往于道觀的香客,或許還未注意過小小的她,彼時的李季蘭依舊清純若水。故而,詩中的云和雨,是與男女之間的云雨無關,那是小小的她,在觀察宇宙的云卷云舒間窺探到的無窮時空的奇妙變換。只是銀燈空照,經卷枯瘦,清苦世界總比繁華世界孤苦難熬。
孩提時代,緊鎖的空門是鎖不住李季蘭歡快的步伐的。彼時,朝氣蓬勃的她只是渴望這個寂寞的空閨,能夠有一個可以與自己玩耍的同伴。
于是,暮春的午后,趁著觀內四下無人。小李季蘭便悄悄地換上了平常人家女兒該穿的衣裳,來到離道觀不遠的小溪畔玩耍。
她一路小跑一路回頭,看身后有無來人,就這樣到了流水淙淙的小溪畔。
春日里,暖陽已將浮在水上的小舟曬得溫若母親的手掌。索性,她便跳到了離她最近的一葉小舟上,劃動了上面的槳,任其在水面上隨意蕩漾。
蕩漾在漣漪中的她緊閉雙目,朝著太陽抬起自己秀麗的小臉,凝神靜思。突然,岸上傳來了一位想要過河的青年的召喚。李季蘭迅速收起先前的狂放,循著聲音側目細觀。
只見岸上的人臉龐瘦削,布衣芒鞋,一派風流隱逸。
因是私自外出,一見到陌生男子,李季蘭有些害怕了。她生怕自己的行為被觀內的住持發現遭受責罰。她想要逃走,但卻身在漂浮的舟中,已躲閃不及。
岸上的人在大聲喊著,說自己想要登船,要到河的那邊去。
于是,笨拙的李季蘭只得劃槳過去載人。
船上,來者自稱是隱居剡溪的名士朱放。因為李季蘭生得貌美,且神情蕭散,加之那如畫的山水、無人的畫舸,使得朱放慶幸無比,他在竊喜中用了足夠的時間將李季蘭細細地打量了一番。
同為詩人,朱放頗擅言辭。于是,青澀的李季蘭便很快卸下了防備,兩人歡快地交談起來。
雖是巧遇,但簡短的交談之后,彼此之間已經互相知曉了各自的來歷,姓甚名誰。
此后,相見甚歡的他們便頻頻相約,或再次駕船重游剡溪,或登山賞景,再或者青松之下,撫琴而歌。他們的歡笑和詩歌.灑滿剡中的山水。朦朧的情意,一并在這美麗的邂逅中一點一點升溫。
初戀美好,卻往往殘缺。這句話同樣應在了李季蘭的身上。
時隔不久,朱放要走了。他被朝廷征召,要到江西為官。
臨別時,李季蘭淚眼婆娑,畢竟兒女情長,他們雖相處時間不長,但李季蘭那顆稚嫩的心已開始為朱放而悸動了。
古岸新花開一枝,岸傍花下有分離。莫將羅袖拂花落,便是行人腸斷時。《別李季蘭》·朱放
朱放只得以詩相贈,以作留念。
在朱放的眼里,美麗的蘭,美過柔軟的柳。況且,柳是離別的象征,本就令人斷腸,他何忍這般字斟句酌地在箋上提及。所以,這份難得的情,他小心再小心地呵護著。他情愿她是袖底一朵永不凋謝的花,永遠在自己的心里開放。
朱放走了,留下的只有幾首短短的詩。從此,道觀里的李季蘭,徒增了一份無果的思念。而這無休無止的思念,卻只能靠一紙薄薄的信箋來傳遞。
望水試登山,山高湖又闊。相思無曉夕,相望經年月。郁郁山木榮,綿綿野花發。別后無限情,相逢一時說。《寄朱放》.李季蘭
何日何時,良人歸?
等待中,時光在一點一點流逝。漸行漸遠的相思之中,道觀重歸寂寞的清冷境地。
裊裊的檀香中,李季蘭頭一次嘗到了相思的滋味。相思,原來是苦苦的澀,還有淺淺的甜。
流水閶門外,孤舟日復西。離情遍芳草,無處不萋萋。妾夢經吳苑,君行到剡溪。歸來重相訪,莫學阮郎迷。《送閻二十六赴剡縣》·李季蘭
遠在江西的朱放,起先與李季蘭還有幾首詩文互答。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朱放的那顆澎湃的心便慢慢地平靜了。此后,隨著離去的時日越久,朱放的來信也越稀少。風化的時光里,這份朦朧的愛,終在無言的結局中消散了。
這只是李季蘭情路旅程的開始。這樣的無疾而終,她似乎還沒有怎麼感受到失戀的痛。
道觀之中,本沒有尊卑高下之別。此時的李季蘭容貌美麗青春依舊,文才卓然。因著她遠揚的詩名,誦經講法的社會交往中,風雅且超凡脫俗的李季蘭如同耀眼的新星,處處被文人名士競相追逐著。
流連于清靜道觀的文人雅士,一概風雅且富才華。這樣的雅士個個比平常人家的男子突出。況且,李季蘭是活著的,是一個有思想有感情的人,面對他們,她怎不心生愛慕?
可李季蘭是多情的,她的情,情真意切。
原本李季蘭是無心與閻伯鈞交往的。而且,閻伯鈞官職小,相貌丑陋,僅為打理財政的戶部侍郎。他是道觀的諸多來者中,最不起眼的一個。
閻伯鈞對她的種種示好,李季蘭也不加理會。在閻伯鈞的面前,李季蘭只應著來人的約,公務性地為人傳道。閻伯鈞來與否,她一概覺得與已無干,熟視無睹,忙于自己的應酬。
不曾得到的,便是最好的。這是男人的虛榮心,更是男人占有欲的起源。
世人的眼里,李季蘭是一朵美麗的花,一只流連于風月的蝶。就此錯過,此生何甘?于是,借著求仙問道的美名,閻伯鈞索性攜著好友包何,在道觀附近住下了。
閻伯鈞租住的理由是,方便請煉師為其作法,而且還要持續住數日。
這樣近似討好的追求,李季蘭依舊無動于衷。而且,有時她一連數日不在觀內。
這樣冷漠和若即若離,令閻伯鈞在落寞中暗自思念又欲罷不能。包何不忍,陪他一道欣賞美景的同時,撰詩以示感慨:
南國佳人去不回,洛陽才子更須媒。綺琴白雪無心弄,羅幌清風到曉開。冉冉修篁依戶牖,迢迢列宿映樓台。縱令奔月成仙去,且作行云入夢來。《同閻伯鈞宿道士觀有述》·包何
女人的心總是柔軟的。癡心癡人,還有良苦用心的實際行動,李季蘭終究有所松動。
李季蘭開始試著與閻伯鈞相處。
抱得美人而歸,閻伯鈞終于如愿以償了。起初,在李季蘭的面前,閻伯鈞極盡溫柔,對李季蘭萬般體貼。
纏綿多情的愛戀使李季蘭有些容光煥發。他們共賦詩稿、烹茶品茗,且以「妾」、「君」相稱,甚至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
沉浸于新的戀情,李季蘭卻不曾知曉,這清靜幽雅的道觀山門,在世人的眼里原是縱情玩樂,向往自由腐化的場所。況且,彼時的道觀,其中的女道士、女煉師可以和來者、公子哥及社會名流隨意談笑、飲酒作樂。道觀,其實只是一個遮人耳目的香艷港灣。
美色面前,男人只是逢場作戲地玩玩罷了,又有幾個當了真的。雖然卑微的李季蘭已對閻伯鈞以妾自許,可那門第森嚴的閻家人,對這個「有傷風化」的道觀之女,是斷斷不肯接受的。
遠行的船在太湖啟程,閻伯鈞和朱放一樣,也要到外地去做官了。
臨別依依,閻、李二人相對無言。這段不被認可的戀情,本無下文,又何談再見。如果說與朱放的離別是她情感旅程的起點,那多情的閻伯鈞便是她與婚姻歸宿的痛苦決裂。
此時的季蘭,已不再是先前的青澀梅子。對人生、對愛情的認識已逐漸成熟,她渴望有一個溫暖的歸宿。
盡管李季蘭對閻伯鈞一再交代「離情遍芳草」、「莫學阮郎迷」,不要流連別處的芳草,不要迷戀美色,而將要跨步前行的閻伯鈞也是信誓旦旦地聲稱只愛她一人,可色字頭上是把刀,她怎能阻止得了時間和空間將遠牽的紅線隨意撕扯。
昔去繁霜月,今來苦霧時。相逢仍臥病,欲語淚先垂。強勸陶家酒,還吟謝客詩。偶然成一醉,此外更何之。《湖上臥病喜陸鴻漸至》.李季蘭
為情而生,李季蘭以為會有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時日。于是,每個閑暇的時日,她便來到當初他們分別的太湖之畔癡癡地等。
太湖水軟,涼風徹骨,早已吹盡了殘留于此的離別情意。
閻伯鈞原本對李季蘭存有的一絲懷念,在家庭的阻止和彼此山高水長的遙遠的阻隔中被堵塞得蕩然無存了。
信的那端,閻伯鈞由起先的相思、熱情,漸漸變成了敷衍、推托。他的來信不再是款款情話,也不再是滿紙數言。
每每收到這樣的來信,李季蘭的心便一點一點地往下沉。
他的久別不歸,對于何日再見亦只字不提,一切愛戀都在等待中成了過往。惆悵的期盼中,李季蘭依舊心存一絲念想。
她心性張揚,可獨獨在情感的門檻內亂了腳步。
和著惆悵的淚,僅一夜的秋雨,寒意便如瘋長的野草在四處蔓延。終于,不堪重負的李季蘭,便在太湖畔那個他們分別時的客棧里倒下了。
痛,不只來自身體,更來自心中。
她黯然寫下:
情來對鏡懶梳頭,暮雨蕭蕭庭樹秋。莫怪闌干垂玉箸,只緣惆悵對銀鉤。《得閻伯鈞書》.李季蘭
人來人往,道觀內外關注李季蘭的人又豈止閻伯鈞一個。閻伯鈞走了,早就垂涎她的賢士們又開始蜂擁而至。
情,值幾錢斤量?似真似假的歡笑中,李季蘭徹底醒悟了。
她不再相信人間的情與愛,她將兩次未果的愛情緊緊地包裹了,丟棄于心中最偏遠的角落。香艷中,李季蘭只用聲情并茂的詩、極假的歡笑換取來者囊中的銀兩,來維持自己的生活所需。
茶亦能醉人。這樣的醉,不在臉龐、不在眉頭,只在心底決裂的神往。
閻伯鈞本是懂茶的,于是李季蘭便也從他的身上學到了些許與茶有關的知識。除此,玉真觀本來就環境清美,向來就有種植茶樹的習慣,故而這里茶香不斷。
在後來者中,皎然、鴻漸最為殷勤。皎然本為佛門中人,但是他生得英俊瀟灑。還有鴻漸,他雖相貌丑陋,卻鄙夷權貴,不重財富。所以,因了茶的緣故,他們便與李季蘭時常聚在了一起。
養生、修心、求道、證道、淑惠、厚德、平和、寬仁,一切與茶有關的詞,他們均搜腸刮肚地往李季蘭的面前端。目的只有一個,便是他們要將那傷了的情,從她的心中遠遠地往外扔。
男人無情,本應受到嘲諷。可脆弱時,女人常常會為男人不經意的舉動而感動。
他們只與李季蘭滔滔地講述著與茶有關的經理。茶場內,他們時常圍爐詩話,品茗嘗茶。茶中,有濡沫的人生,有豐厚的哲理,還有淡然的處世方式。聽著這樣的開導,李季蘭的心中糾纏了許久的結被慢慢軟化了。
李季蘭詩文才學遠在皎然、鴻漸之上。皎然無妻,且英俊瀟灑,身在佛門之中的他是「佛茶之風」、「佛禪一味」的先行者。鴻漸出身貧苦,雖有詩才,但在權貴宦海里周旋的佛門面前,他卻自慚形穢。
他們是同道中人。足跡踏遍諸多寺廟的皎然對茶理的研究頗深。鴻漸因要撰寫《茶經》,更得皎然悉心指點。而最終的文字整理,卻離不開李季蘭的這支秀筆。
開明的唐代,男子詩文才情不僅可以示親告友,還能用來打動女子;女子的詩,也可以在傳遞間找到知己。或許,與這兩位難得的「知己」的交往與情無關,而是更深的一層意味。
李季蘭坦誠熱切,并無矜持、做作和掩飾。
因著女冠身份的便利,李季蘭為研究茶以及茶文化的皎然、鴻漸提供了與《茶經》一書相關的大量史料。對與茶有關的栽培、施肥、管理、采摘等一系列的文字記錄、整理,她皆為他們踐行著。
「苕溪茶會」、「沃州茶會」、「剡溪詩茶論壇」還有「三葵亭」......在各種有關茶文化思想的大型集會上,美麗、妖嬈的李季蘭,手持香茗,親自為來者揚壺、上茶。茶樹漫山的茶場,李季蘭、皎然、鴻漸,三人因新產茶葉的品質、種植方法等投人地爭論不休。
皎然、鴻漸植下的茶,在李季蘭的筆下成長、成熟,亦在李季蘭的手中加溫、沸騰。因了李季蘭的演繹,二人的聲名與茶道也在一步步遠播。
十載光陰中,因了的李季蘭大力幫助,一冊七千余字的經書,經過無數次收集、轉抄和摘錄終于完成了。
尺素如殘雪,結為雙鯉魚。欲知心里事,看取腹中書。《結素魚貽友人》.李季蘭
做了一個男人的妻,就做不得諸多男人的友。
愛令智昏。關于茶,關于皎然,關于鴻漸,他們之間原本只是隔了一層薄薄的紙。紙里紙外,彼此心有靈犀。增之一分則濃,減之一分則淡。
白發漸起的時候,李季蘭才恍然發覺,自己依舊孤身一人,于是對家的渴望,比任何時候都要來得更強烈。
在李季蘭的眼里,六根已凈的皎然,與那些塵俗之人的嘴臉有著天壤之別。再者,拋卻了俗塵,皎然的身上便有了可以化解一切愁苦、煩憂的禪音。與他相處時,李季蘭的心便分外寧靜。
情愛的種子一旦發了芽,便會如春天的野草一般肆意瘋長。李季蘭鼓起了勇氣,以自己擅長的詩言情,寫下了她表白的書信,向皎然送了去。
可是事與愿違,佛門之中的皎然,早已與紅塵的情愛徹底決裂。他拒絕了李季蘭的示好,其拒絕的決絕程度幾乎甚于他遁人空時的決然:
天女來相試,將花欲染衣。禪心竟不起,還捧舊花歸。《答李季蘭》.皎然
詩句婉約唯美,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其中,還有不乏居高臨下的故作姿態。
但凡對男女之間的情意罵得越響的人,實際上也是念得越深的人。但是,立志將茶與茶道有關的文化、技藝作為自己畢生追求的皎然,如若在愛情的羈絆里就此停駐,那他遍及八方的腳步又怎能摘得「中華茶道」的冠上明珠?
想必,多年的交往,他也是早有心動。如若不然,接到書信后,他又怎會如此惶恐地迅速拒絕?
皎然原本無心傷害,如此拒絕也不是心冷,只是一開始便拋卻了欲望的他已經將愛情與佛理做了徹底的比較。前者太過濃烈,不一而足;后者雖為虛幻,卻能成就心中所思所想。
皎然將男女之愛視作自己面前的一道坎。
他邁了過去。
無才多病分龍鐘,不料虛名達九重。仰愧彈冠上華發,多慚拂鏡理衰容。馳心北闕隨芳草,極目南山望舊峰。桂樹不能留野客,沙鷗出浦謾相逢。《恩命追入留別廣陵故人》.李季蘭
歲月無心,從李季蘭的發梢和額頭淺淺地一劃而過。現在,她已不再年輕,曾經的華發漸被滿頭銀絲替代。
她風流的文采、風雅的翰墨,還有浪漫的性情,一如一杯窖藏的美酒,愈陳愈香。故而,名揚天下成了她的人生旅程的必然結果。
她的虛名一直傳到了皇宮里。
圣旨來時,李季蘭不勝惶恐,卻又驚喜萬分。畢竟,自己得到了天子的認可。
對著昏黃的銅鏡,李季蘭在歲月的嘆息中理好了花白的鬢發,切準備得妥妥帖帖后,方才隨著傳旨的宦官怯怯地走去。
華貴的宮墻之內,矛盾一生的德宗其實也在祈望李季蘭的法事能夠為自己排解一些焦躁。
這位生于安逸后又飽經戰亂的壯年天子,力圖追求勤政廉政。
即位之初,他信用文武百官,嚴禁宦官干政。此時的他,正試圖削奪擁兵自重的地方藩鎮節度使的權力,改革稅賦。或許此時,萬人之上的他也在向往三界之外的虛空與瀟灑。
德宗有高處不勝寒的苦楚,李季蘭則有她愛而不能的無奈。只是人生的境遇不同,高高皇位上的他,與清冷道觀里的她處在兩種截然不同的境地。
于是,李季蘭不僅同德宗詩詞唱和,還為德宗布道作法,來為他消除災禍,穩固基業;她與德宗寵愛的女兒韓國貞穆公主談詩論賦為保文安公主健康成長,在德宗及皇后的祈求下,她為多病的文安公主披上緇衣,引領著她走入道觀;她亦為早夭的普寧、義川、晉平三位公主念經作法,超度亡靈。
她的小心翼翼,換來了德宗心靈的些許慰藉。李季蘭的詩才與來自三清的曠達,讓德宗給出了「上比班姬則不足,下比韓英則有余」的定論。雖然風華不再,德宗依舊稱她為俊俏夫人。
離開皇宮的李季蘭是帶著德宗的豐厚賞賜榮耀地回到故里的。從此,玉真觀罩上了皇權的光環,地位由此頓升。
此后不久,德宗調往淮西前線平叛的涇原兵馬途經長安時,因為沒有得到賞賜,且軍中米糧粗糙,導致軍心嘩變。于是,混亂裹挾著叛變,從宮廷向四面快速蔓延。
勝者成王,敗為賊寇。造反叛亂,從來如此。倉皇的德宗帶著妃嬪、子女出逃奉天,與朱泚兵戎相見。彼時,因與德宗有過交往,李季蘭被叛變的將士視作德宗余黨,罪責難罰。
棒殺之下,李季蘭面目從容,笑對痛苦。她曾經萬紫千紅、繁花似錦;倒下的時候,她卻已云鬢散亂。
這是人間的悲歡離合,亦是勝者的強弱紛爭。出家之人,原就淡泊生死,只是冥冥之中,李季蘭還依稀記得那個「情」字。與朱放的初戀朦朧之情,傾心于閻伯鈞的傷感之情,和皎然、鴻漸二人的十年《茶經》緣分,周旋于劉長卿、韓揆、蕭叔子等人的交往,還有童年時代,自己無心寫下且為父親擔憂的「經時不架卻,心緒亂縱橫」的詩句,如此五彩斑斕,卻句句雋永。
幸而,終身未嫁的她此時并不孤單。她有德宗的長女唐安的陪伴,有淺淺的茶香為她洇染,她這一生,已經足夠。